上海婺源自驾游—鄣山村虫声似故乡

《鄣山村——虫声似故乡》天地行吟  作者：南宫鼹鼠

在从上海重返婺源鄣山村的第一个晚上，一拉窗帘，先后有四只黑蚱蝉大小的飞蛾闪出来，在吸顶灯下盘旋。于是，熄灯，打开走廊的灯，等着这些嗡嗡的迎宾机群向外飞去，然后，关门，开灯。上帝说，要有光，而这些小家伙为了光，是如此不顾一切，乃至生命。一年过去了，这里的夜晚依然是这么静谧，23点15分准时熄灭路灯后，漆黑的夜幕吞没了四周山峦的影子，铺展开白蒙蒙的银河，密密匝匝闪耀着钻石般澄澈的星芒，间或飞针走线，溅出几点流星划过。耳边嘈嘈切切，大珠小珠，是各种虫鸣合奏的夜曲。

长尾大蚕蛾（Actias dubernardi）鳞翅目大蚕蛾科尾蚕蛾属，中国特有种，是世界上尾突最长的蛾。

我爱这个地方，就像飞蛾爱光。8月间在天台安装调试天文台时，凌晨两点，一只手掌大的雄性长尾大蚕蛾自山间寻灯光翩然而至，杏黄的身体前翅点缀着彩色的眼状斑，翅展近100毫米，缠绕周身的粉红色带至后翅延展成长达85毫米的尾突，像春日里凌云的纸鸢拖着飘逸的丝带。如此美不胜收的生命，却没有功能性口器，无法进食，真正是不食人间烟火，完全靠着幼虫时存储在身体里的脂肪维持，寿命屈指可数，一切只为繁衍。

没想到这次在爬山途中邂逅了它的幼虫。大鄣山的植被分布很有规律，从海拔900米左右的农田和茶园往上，先是猗猗翠竹，更高处是入云的松柏。在羊肠山路上的转角处有一棵杉树，我抬头看到墨绿的枝叶间，有两个绿色并闪着点点金属光泽的东西，是果实吗？我好奇地用登山杖勾下树枝，原来是两条肉嘟嘟的长尾大蚕蛾末龄幼虫。它们食指长、拇指粗，隐身于此大快朵颐，那点点金属光泽是身上的突起，顶端有长长的毛，真是绝妙的拟态。我小心翼翼地松开杉枝，让它们好好吃饱肚子，等着华丽转身吧。

与惊鸿一瞥的长尾大蚕蛾相比，村里的檐下渠边，到处是蛛形天下。

树篱间有一张大网，一只一节拇指大小，披着黄绿条纹、色彩斑斓的棒络新妇雌蛛正在辛勤地织网，用最末一对细长的步足灵巧地将纺器分泌出的蛛丝粘到纬线上。意外的是，织完180度，它又调转回来再织半圈，每每如此。这只雌蛛腹部纺器周围有一块鲜红的大斑纹，是熟女一枚。然而正是这腹部的鲜红，让人类生出很多遐想。“络新妇”这名字一听就有东瀛味，它确实是“蜘蛛女郎”的意思，也叫“新妇罗”，在日本古典妖怪文化中即蜘蛛精。传说白天它化身美女招蜂引蝶，晚上变回原形吸取男人的鲜血，满满的聊斋、西游画风。

棒络新妇（Nephila clavata）蜘蛛目络新妇科络新妇属

其实棒络新妇的世界也是很浪漫的。离这只雌蛛不远，有一只与它体型悬殊的雄蛛，灰黑色，不过5毫米大小。据说雄蛛为吸引异性，会在蛛网上不断蹬腿，剧烈而有节奏地跳起爱情舞蹈，雌蛛相中了，就会跑过去与雄蛛亲昵。双方交配后，雄蛛不会立刻离开，通常在蛛网边守上三天，确定爱人无恙，才会离开，是个很体贴的丈夫。想来我拍到的这一对是新婚燕尔，正难舍难分。

当然，秋分已过，寒露渐滋，虫生苦短，为乐及时的还有它们。

去年在我裤腿上徘徊不去的斑蛾，今年依然翎子高挑，绯红着小尖脸，披着明黄大氅，威风凛凛的在草叶间迎接我向田间漫步。

忽然，草丛中寒光一闪，有刺客！这刺客标准锥子脸，一对翡翠似的碧绿眼珠，真是美人胚子。它挥舞双刃，我拔下一根草茎与它缠斗良久，直到它爬到我衣服上，才依依不舍地送它回到自己的领地。之后我原路返回时，它还探身出来举刀致意，确实，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比朋友更难得。

在发现了几只丝质的蜘蛛卵袋后，我看到一丛草茎上晶莹剔透的，有和卵袋差不多大的一团。我一边拍下来请教专家，一边心中惴惴，千万不要是顽皮的孩子吐的唾沫，这么大惊小怪的，笑话就大了。幸好专家说，这是沫蝉的泡泡，它钻在里面，用来保持身体湿润。“沫蝉”这个名字真是太形象了，还有个更形象的叫吹泡虫。今年夏天我还在天目山见到过小小的丽沫蝉呢，这会在这里和我捉迷藏。

夕阳西下，灿烂的余晖把一切染成了金色，虫鸣不绝，生生不息。整个已知动物界中，哺乳动物仅占0.004%，鱼类等其他脊椎动物占近4%，而昆虫和其他无脊椎动物占96%。人，不过是宇宙里一个渺小的存在，哪怕在地球上，也很难说谁才是真正的主宰。

返程前夜，我正用留白APP编照片，一只翠绿的螽斯不知何时躲在我的铺上。它轻捷地跃上我的手，停在大鱼际，歪着脑袋与我无声对视良久。我打开门，把它送回自然合唱团的怀抱，心中默想，放心，此处也是我心灵的故乡，游子不日必返。